病毒肆虐，气候变暖……过去三年中，自然环境逐渐显现出的紊乱，已成为当今全球经济社会发展探讨的重要命题。

知名未来学家、经济学家，《第三次工业革命》作者杰里米·里夫金在其新书《韧性时代：重新思考人类的发展和进化》中提出，过去人类社会“效率至上”的发展原则或已走进死胡同，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种“韧性”时代下全新的发展模式，而我们需要在哲学、心智、思维、行动上进行转变。

《韧性时代：重新思考人类的发展和进化》

作 者：杰里米·里夫金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出版年：2022年11月

我们正处于世界历史上的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我们如何应对未来的几十年，很可能会决定我们以及我们的同类在这个星球上的未来，病毒会持续来袭，将会有更多的流行病发生，所以我们必须学会接受与之共存。

当1908年时，地球上有85%的部分还是处于野化状态的，是没有人类发展痕迹的。

然而在今天，只有25%的地球仍然是荒野，剩下的75%是属于人类的。

我们蜷缩在城市中。随着这个野化部分在地球上的减少，病毒成为气候迁移者。它们向着我们的城市迁移得越来越近，所以人类势必将会接触到更多的病毒和更多的流行病。

而正是因为我们现在处于剧烈气候变化中，所以才引发了这一切。气候变化不再是理论，现在它已经出现在每个人的生活中。让我来解释一下地球上正在发生着什么。

由于全球变暖，地球温度每升高1摄氏度，会使得大气吸收地面的水分增加7%，水汽在云层中越来越集中，进而导致更猛烈、极端、无法控制的降水，比如北极和南极的融化；春季洪水泛滥；夏季出现干旱、热浪和风暴；秋季出现飓风和台风。这是一个失控的水循环。

科学家已经指出，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第六次生物灭绝。但这个警告根本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之前人类已经经历了五次的灭绝危机，上一次大规模灭绝事件发生在6500万年前，一千万年或者更长时间后，新生命才出现。

科学家认为，地球温度升高和水循环失控，将可能导致在未来百年内地球大部分地区都无法居住，我们可能会失去栖居在这个美丽星球上的一半以上的物种。

在过去的2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正在目睹气候变化的后果，降雨、洪水、野火、飓风，它们是毁灭性的。我们的生态系统毁灭财产，人们的生命被夺走。所以这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但是很不幸的是并没有人在讨论。

人类第一次领会到，这个星球是非常非常强大的，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甚。相比之下，人类这一物种太渺小了。在这个宏大的世界中，地球和行星并不需要我们渺小的物种。这对于人类而言是一个“叫醒电话”。

人类如何走到这个地步的？我想从西方哲学传统和东方哲学传统谈起。

在西方和西方世界，我们的第一份历史记载文件是《圣经》中的《创世纪》。

在《创世纪》中，上帝对亚当和夏娃说，“我把你逐出伊甸园是因为你违反了我的命令。你偷吃了知识树上的苹果，所以我要驱逐你，但我要给你一个礼物。”上帝对亚当说，“我要让你成为这个星球上所有生命的主人，你将统治地球上的一切。”

从过去到现在，这一直定义着西方文明哲学体系，跨越了所有世代和时期，在过去2个世纪的工业革命时代达到顶峰。

而在东方文明中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理念。

在道教、佛教、印度教等组成的东方宗教中，普遍认为人类不是大自然的主人，男人和女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

人类必须始终与自然界和谐共处，因为人类是属于自然界的。

而实际上，人类目前所有的世界观、基本假设、理念、实践、政策都是基于“人类应该主宰自然”这一西方文明思想，也正是这样的想法带来人类文明的进步，同时也把人类带到生物大灭绝的边缘。

人类将不得不面对进步时代的终结，我们必须真正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改变我们对治理的设想、组织经济的方式、与自然的关系、教育孩子的方式、对科学探究的态度以及我们如何构想关于自我的概念。

在现代，进步时代正在走向死亡，为韧性时代腾出空间。

关于时间我们有一个非常奇怪的认知，我们习惯于认为效率一直是人类历史上的关键，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一个仅存在于在进步时代和工业时代的非常独特的时间观。

因为在智人进化的200,000年来，人类的时间观从来都不是效率，而是适应性。

换句话说，地球上的每一个物种身体里都有生物钟。这些生物钟跟随地球自转的昼夜节律与绕太阳公转的四季节律，我们的组织，我们的器官我们的整个身体都在按照昼夜节奏旋转24小时。

在95%的时间里，人类和其他物种一样生活，时刻适应着水圈、岩石圈、大气圈和生物圈的变化。因此，人类的时间观是：预测并适应整个星球不断地变化。

但在10000年前情况发生了变化。在上一个冰河时代消退后，新的时代全新世开始了。与冰河时代不同，全新世气候温和。这改变了人类在地球的生存方式。

所以在过去的一万年里，人类开始做出重大转变，不是去适应自然，而是决定让大自然来适应我们这一物种，决定我们将拥有统治权，去统治地球上所有生命体。

我们总是在谈论效率，那么到底什么是效率？

效率是在工业时代和进步时代产生的奇怪价值观，意味着要从水圈、岩石圈、生物圈和大气层中攫取更多的东西，并且是用更快的时间去攫取，因为我们认为这样可创造更多的财富。但这是以牺牲自然为代价，自然资源正在被耗尽，我们正在消耗这颗星球。

但是没人想谈这个，我们仍然鼓吹效率。

效率在经济学概念中有一对孪生兄弟，叫做生产力。在自然界中效率在本质上没有时间价值，一切都是关于可加性的。但是大自然不关心生产力，而是强调再生力。

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所有物种，尤其是我们这一物种，一直把星球视为一个共同体。海洋、水、岩石圈、大气层、生物圈都是一个共同体，所有物种都可以从中获取。而在现代，我们改变了主意。

约翰·洛克，一位17世纪伟大的英国哲学家。他认为：大自然的资源本身没有价值，它只是被放在那里，只有将人力投入其中并创造资本时，资源才会变得有价值。所以人类一直在做的事情是开发大自然从而增加价值，所以人类应该适当把他们商品化然后投入市场。

有统计数据显示，人类仅占地球总生物量的占比不到1%，但消耗了整个地球净初级生产通过光合作用产生的24%的能量。

到2040年，人类将消耗这一净初级生产能量的44%，只剩下大约一半给地球上所有其他生物，这是非常不合理的。

效率也意味着消除摩擦，因此如果你想在市场上成为一家高效的企业，你需要确保你没有太多的库存，因为这会消耗投资者的收入。你也不想要有太多的劳动力，你想要只拥有恰好是你需要的工人数量。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没有收益回馈给你的投资者。你不想拥有复杂的物流供应链，你想让它们保持精干。

问题是，大自然不是这样运作的，一切都无关于消除摩擦和效率。

自然界本质是关于冗余，关于多样性。生态系统的冗余度越低，生态系统的多样性越低，生态系统越容易崩溃。

回顾人类文明我们会发现，所有主要的经济学模式转变都是基于基础设施转型的。

历史每一次改变人类经济模式的伟大基础设施革命，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伴随新的交流方式，新能源和新的交通运输模式。当新技术汇聚在一起改变了人类的交流方式，以流通的力量推动社会，并将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并作为一个社会有机体生存下来。

今天，我们正处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之中，数字化宽带通信互联网与由太阳能和风能供电的数字化大陆电网融合，第三次工业革命中的建筑不再是被动的、封闭的私人空间，而是潜在的、积极参与社会生活的节点实体。

从金融资本到生态资本，从生产力到再生力，从国内生产总值到生活质量指标，从过度消费到自我管理，从消极的外部性到形成循环，从纵向垂直一体化的大型经济体到横向分布的小型中型企业以合作形式分布在世界各地，从零收益到形成网络效应，从全球化到全球一体化，从地缘政治到生物圈政治。

这些都是在我们帮助部署所有这些公司和行业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基础设施时所看到的变化。

到本世纪中叶这些基础设施将转变为在韧性时代的第一个基础设施，人类历史新纪元中的韧性时代有希望可以使我们回到我们在这个地球上应处的位置。

那么下一步是什么呢？我认为我们需要了解人类的一切。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建立了一个新的项目，名为人类微生物组计划。西方人通常认为，每个人都是一个自主个体，可以自我维持并为了自己的利益幸福与其他自主主体竞争。

在东方，人们总是说每个人实际上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必须与自然界和谐相处。非常有趣的是，现在科学家所发现的事实是更符合亚洲文化思想的。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重大发现即人体本身是一个生物群落，我们是一个生态系统。这不是一种隐喻，我们实际上就是一个生态系统。

人类的身体就是半透膜，自然界的各种物质都能进入人类的身体一段时间，然后又离开。水是来自水圈，元素来自岩石圈，氧气来自大气，被包裹在原子和分子中，在器官中组成人类的细胞，然后它又去别的地方。

例如我们牙齿中的磷元素来自群山。通过山上的降水，山体中的磷被降解，山上的磷进入土壤，而植物在土壤中生长，它们吸收了土壤中的磷。然后动物吃掉植物，我们吃掉动物，最后磷到了我们的牙齿中，然后它又去了其他地方。

所以我们总是把大球体中的元素带入我们的身体，它们是我们的一部分。

更有趣的是，随着这些细胞来来去去，人类的身体一直在更替。一个成人的身体实际上只有10岁左右。除了人类的眼睛、晶状体、大脑中的一些细胞和牙齿中的磷以外，一切都在更替。人成年骨骼大约每10年更换一次。大约每365天更换一次肝脏。每个月更换一次胃细胞。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表示，我们并不是孤立的。在我们的身体里有数以万计的其他生物，但并不属于我们。不仅仅是细菌、病毒，还有古菌、变形杆菌、真菌，上百万亿的在我们的身体里存在着。在我们体内的生态系统中，超过一半人体里的细胞不是人体细胞，它们属于其他的生物。

人类自己的细胞中有20,000个基因。但人类体内还有数百万不属于人类的基因。然后人类就有了我之前提到的生物钟。器官、组织的所有细胞，它们不断地跟随地球的自转、四季的节律而变化。

这是个非常令人欣慰的理念，因为人类不再害怕地球回归野生化。不再躲在室内把自己封闭在虚拟世界中；不再远离自然世界并使它服从人类。这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并不是不能有虚拟世界，而是会需要它们；因为有时人类会在户外，但当发生气候事件时人类会在室内。有时人类喜欢到处移动，有时人类会更喜欢安定下来。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们需要改变我们对于科学的基本观念。

我们在培根科学影响下的西方长大。弗朗西斯·培根，西方世界所称的现代科学之父。他说人类不属于地球，地球属于人类。如《圣经》里的指示，我们主宰了地球。

弗朗西斯·培根说，我们把自己从自然中脱离，然后我们使用归纳法、约化法、演绎法，就可以窥探大自然的秘密，利用这些来提高我们的效用，让自然适应人类。

但是现在有一种对科学的新理解，同时出现在了东西方，这一理解为人类做出改变提供了新的思路。这种新的科学研究方法是基于适应自然而不是让自然适应人类这一理念，被称之为复杂适应性社会生态系统模型。

人们需要把所有的独立学科汇集在一起当成一个整体来研究，必须摆脱思维孤岛，进行跨学科思考，寻找方法来理解这个不断演化的复杂系统，把地球当作一个不断进化的生命体来研究，并使用这种复杂的自适应模型，来预测正在发生的变化。不是为了支配它们，而是在它们发生时适应它们。

我们必须认识到洪水、干旱、野火、飓风这样的气候事件，它们不在乎政治边界。当气候灾难袭击时，它会跨越国界。所以我们必须有一个新的治理方式。

当然我们不会放弃民族国家，不会放弃地区治理，不会放弃市政管理。但是在地方一级的市政府必须开始理解生物区域治理，我们必须开始治理，去准备、去营救、去恢复生态系统的韧性。

我还想和你们谈谈人类拥有的另一种宝贵财富。哈佛生物学家E. O. 威尔逊，他指出了我们拥有一些很罕见的东西——同理心，我们可以体验到感受到别人的体会，不管是喜悦还是痛苦，感觉就像是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一样。

E. O. 威尔逊称之为亲生物意识。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婴儿、幼儿，你知道他们的梦里是什么吗？有60%的梦都是关于动物的，通常是小动物幼崽。因为他们与生俱来的同理心。

历史上，同理心延伸然后崩溃，再延伸然后又崩溃，人类历史就是同理心的膨胀和崩溃过程。

当我们进入到伟大的水利文明时，黄河、长江、印度河等把大量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聚集在了一起。他们需要一个新的凝聚力，伟大的宗教那时便形成了。

这并非偶然，所有的伟大宗教都是在伟大的水利文明诞生时形成的。因为这些伟大的宗教是一种新的方式来建立同理心和虚拟的家庭。所有的犹太人开始同情作为他们家庭一部分的犹太人，愿意为他们而死。

当我们进入到意识形态时代，进步时代，我们的民族国家成为了新的凝聚力。每个人开始把自己视为国家的一部分，为了国家和民族甚至可以为他献出生命。

而到了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同理心。Z时代和千禧一代，他们开始把自己视为一个物种，互相同情。他们没有丢失他们的民族同理心，他们的宗教身份，或者是他们的部落身份，或者是他们的血缘关系。

这是一个再野化的星球，正在试图以新的方式改变，以延续地球上生命。这将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但我们是斯巴达人，我们能够适应，我们可以成为有亲生物意识和富有同情心的居民。

所以我希望生态文明可以使一切重置，以便于人类物种能够重新适应大自然，与同类生物成为一体。允许我们的孩子和他们的后代，在这个小星球上享受生命体验本身的美妙，这就是我们的使命，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编辑：梁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