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时刻

香港中文大学金融财务MBA（FMBA）

2022-02-07 23:00 浏览量: 1721

· 秦朔| 文关注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 ·

立春为节气之首，意味着万物起始，一切更生，春天开始了，新的轮回开启了。

2022年的立春，恰逢北京冬奥会开幕，开幕式倒计时的画面又是“从雨水到立春”的二十四节气流转，相信很多人都会铭记这一天。

最大炫耀是不炫耀

“北京冬奥会的最大炫耀，是根本不炫耀，其程度让人吃惊，与08夏奥开幕式的震撼成强烈对比。”奥运圣火刚点燃，朋友圈里有人这样感触。

不炫耀是追求简约，但简约背后的含义并不简单。

二十四节气的倒计时，让开幕式从第一秒就有了中国文化的韵味，把中国关于岁月的古老算法展示给世界。

最后的奥运主火炬的亮相更是出人意料，用“不点火”代替“点燃”，用“微火”代替熊熊大火，用所有参赛国家和地区的名字构建起一朵巨大而璀璨的雪花型火炬台，火炬轻轻插在雪花台上，仪式即告完成。

2008年奥运开幕式李宁点燃的火炬，一小时大约消耗5000立方米燃气，鸟巢体育场为此专门建了一个燃气站，日夜不停输送动力。而这一次的火炬，没有“点”的过程，没有盛大的火焰，只是一团“微火”，产生的碳排放量大约是之前的万分之二。

张艺谋说，以往几乎所有的奥运点火仪式都是独自展示自己的文化，由不同的“国家和地区”组成一支火炬，这次的点火和火炬台应该是最大的创新。

如果说2008年奥运开幕式的点火，以及2008名乐手整齐一律地表演击缶，令人震撼；这一次的点火，“大象无形”又“合和天下”，还有几百个孩子在场内奔跑，像打雪仗一样无所顾忌的场景，更让人回味。

简约背后的技术也不简单。雪花型火炬台直径将近15米，由96块小雪花形态和6块橄榄枝形态的LED双面屏组成，双面镂空设计，嵌有55万多颗LED灯珠，每一颗灯珠都由驱动芯片的单一信道独立控制。开幕式的舞台地面，面积超过1万平方米，同时也是一套8K超高清显示系统。所有这些硬件、软件以及模组控制和同步系统，都来自京东方的数字科技。是科技让开幕式的创意内容能有最佳的呈现效果。

一种文化的力量，一种不炫耀的力量，一种更加彰显“我们”而不是“我”的力量，更像是立春时刻，风和日暖、万物生长的力量。

希望这是中国软力量的新起点。

走向自己的远方

立春之前，江南一带一直是阴雨天，4日早上，终于放晴，我和家人在江苏省镇江句容市茅山北麓，一处叫“得撒石磨豆腐村”的地方，感受乡村田园的气息。

陪我们一起漫步的是“木梳第一品牌”谭木匠创始人谭传华。我叫他老谭。

1999年《南风窗》就发表过关于老谭的文章。他出生于1957年，重庆万州人，1975年18岁那年夏天，他在河边用雷管炸鱼，出了意外，右手掌被炸飞，一下子晕了过去。那时他刚刚高中毕业，一个没有右手的年轻人还能干什么呢？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咬牙用左手写字，用整整40天时间誊抄了一部中国古代医学巨著，可以流利地用左手写字了。1976年3月，他考上了小学民办教师。

1980年初春，商品经济开始起步，他辞去工作，怀揣着仅有的50元钱踏上流浪之路，颠沛流离，多次打工和创业，直到1993年初在家乡办起了一家木梳角梳厂。6月，生产出第一批梳子，他带着4个人到县城摆摊叫卖，嗓子喊哑，只卖了2元钱。他就是在这样的起点上开始了一部木梳传奇。

2009年，谭木匠入选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于年底在香港上市，是世界第一家做梳子的上市公司。公司将近一半的正式员工都是残疾人，他们证明了残疾人也能创造出很高的价值，也能为自己工作，对生活负责。

几个月前，老谭在我们的公众号后台留言，“失联”十几年我们又联系上了，他说自己在江苏句容做乡村振兴方面的事，这刚好也是我感兴趣的领域，于是在2月3日大年初三坐高铁从上海到丹阳，再坐四五十分钟汽车，就到了茅山镇的得撒石磨豆腐村。

从官方介绍看，豆腐村是这样一个地方：以石磨豆腐作为文化元素和旅游载体，以豆制产品的加工制作为立足点，全面触及农业休闲、乡村旅游、品牌建设、行业集聚等领域，打造专属于豆腐村的一条龙“全产业链”。

我个人体会最深的，一是这里的豆腐、蔬菜、肉食，都有一种本该如此的自然味道，“豆腐有豆腐味，菜有菜味，肉有肉味”，盖因食材均出自豆腐村农业基地的自种自养，不用农药化肥。老谭说，别处养鱼都是一年长两斤，这里养鱼是两年长一斤。

二是村里的各种建筑，如古街、博物馆、院落、园林，大量吸纳采用废旧的砖瓦、木头、石头、花窗、木门、瓷片等材料，循环利用。如豆腐村博物馆的屋顶，用了不少来自景德镇的碎瓷片，五颜六色，让屋顶变成了有韵味的图画。

在和老谭的交流中，我有两个想不到。一是想不到他早已不管谭木匠的日常经营，已经交班，谭木匠公司不负债，也不追求扩张速度，他说《大败局》里很多公司的失败，以及这两年一些高杠杆知名企业的倒下，都是因为扩张太快，动不动就提出成长翻番等目标；二是想不到他投身乡村振兴并非怀着牟利的目的，而是一种信仰驱动下的作为，他把谭木匠分红中属于自己的部分投进来，为的是打造一个理想的家园。

老谭告诉我，他2005年开始成为一个基督徒，2009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豆腐村，看到这里的一处基督教堂，很喜欢，从此就没有离开过。就是在香港上市那天，签完各种文件，晚上也是赶回来的。

“得撒”，在希伯来语里是美丽的意思。老谭最初的构想是在这里建一座“蒙爱城”，并在策划书里这样写道：

“有一群人，在寻找挽救地球的朋友。他们有责任，他们崇尚简单生活。在一个没有污染，没有工业化的乡村，他们倡导低碳、节能、环保、生态，他们高举和谐，拥抱和谐。

“我们利用废弃的砖瓦、门窗、石头、木头建造房屋；我们建造公共食堂，减少繁琐的家务劳动；我们开垦废弃了的土地，耕种粮食、菜蔬，自给自足；我们常以素食为主（并不是素食主义者）；我们是一群环保爱好者，身体力行地过着低碳环保的生活（并不是环保主义者）；我们不攀比，不争竞，不贪婪，彼此尊重，和睦同居。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来寻找全世界渴望回归、渴望真诚、渴望心灵安慰的朋友，一起来建造一座自然生态的，回归田园的，和睦又和谐的，以爱命名的城市——蒙爱城。”

这个项目后来纳入了句容市的十二五规划，再往后又和乡村振兴结合在了一起。

在地方治理中，“感恩祖国，遵纪守法”的教堂和信仰能发挥什么作用？我在豆腐村听到一个故事，多年前，有台湾商人到茅山镇卖桑椹苗，说能够致富，政府也大力推广，但最后果子长成了，商人不见了。农民围住政府讨说法，政府也没钱，最后是教堂出面向信徒借了几十万，帮政府解困，之后用了几年把果子酒卖掉，再把钱还给信徒。

老谭一家就住在豆腐村，他投建的得撒迎客乡村酒店（也是豆腐村二期工程）去年开业，是一座很有文化的酒店。我采访老谭就在酒店的图书馆里。

信仰的力量，让老谭走向自己的远方，走向自己的“乌托邦”。

老谭曾写道：“其实信仰是人生的归宿，每个人最后总有一天都要面对。无论你是从商还是做任何事情，你最终要面对人生归宿的问题，也就是到底我们往哪里去的问题。”

老谭对我说，“如果你要写点什么，千万不要把事情都归到我身上，因为我们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都完全平等。每一个人都卑微如尘埃。就像《圣经》里说的，一个穷寡妇只奉献了两个铜板，但被称赞，因为这微不足道的是她的全部。重要的不是奉献什么，而是如何奉献。”

有尊严地活着，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去年8月，听南极人品牌创始人张玉祥偶然说到，中国有些好企业极其低调，比如江苏丹阳有个做包装装备的企业，叫“仅一”（JOYEA），其创始人吴立平一直按“乌托邦世界”的理想打造企业，因为太理想化而被人称“吴托邦”。

我从未听说过仅一，零零星星找了一些资料，觉得确实挺神的。2月4日下午，我从豆腐村到位于丹阳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仅一去探个究竟。之前并不认识，只是觉得离豆腐村很近，就按公司的联络电话打过去，弄得他们几位管理层过年放假也“不得安宁”。

｜仅一联合智造一号园鸟瞰图

我长期研究三个命题：商业文明，企业家精神和中国企业创新。在仅一，都找到了印迹。

它的定位是：有信心能做成中国行业内第一的事才去做！有信心能让同行尊重的事才去做！别人做不了，做不好的事才去做！

它的洗衣粉自动包装设备在2001年进入宝洁（中国），结束了宝洁不使用中国国产设备的历史；

它在婴幼儿奶粉包装设备领域的市场份额超过8成，每10罐国产奶粉有8罐以上是用其设备包装的；

它在中国医药工业企业百强的包装设备中占70%左右份额，涵盖了除生物医药企业外的绝大部分百强企业；

它对客户非常挑剔，要求客户是“做好了能够提升双方的美誉度，并影响、带动其他客户”的客户，一旦向客户报价就是最终价格，不报虚价，所以不能还价，也不能改付款条件；

它的员工不允许采用不健康方式推销产品，甚至客户向仅一员工递烟，也被视为员工没有把《廉洁自律规定》宣贯到位，需要写检查；

它没有全职的销售人员，但倡导全员营销，有100多位兼职销售专员，都有自己服务的客户；

它从1998年到2021年的年销售增长为20%，员工工资年增长为15%，员工人数一直保持在300多人，2021年人均创造销售收入200多万元，在丹阳以员工收入高、素质高而闻名；

它相信人性本善。员工出差费用报销无限额，既可坐普通舱也可坐头等舱，既可以住快捷酒店也可住五星级宾馆，只要工作需要，出门在外的员工有绝对的权力因时因势做出最合适的安排。它与员工签订的合同中明确规定：“如果发生重大疾病，当法定需要您本人承担的治疗费用明显超过了您个人的承受能力时，无论多少费用，公司都会尽力帮助支付，确保正常的治疗不因费用支付不起而终止。”

｜一号园的恒温室内游泳馆、健身房、篮球馆、羽毛球场、大会议室

我在仅一的一号园总部参观时，被这里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码放整齐的环境所触动。入门时先要在含水的脚垫上站一下，再在干垫子上站站，然后进去。因为所有员工都养成了良好的服务自助、用品归位等习惯，所以专门的保洁人员只有几位。健身房、游泳池、篮球馆、羽毛球场的条件都是一流的，篮球馆符合CBA比赛的条件，我们看到有员工带着孩子在打羽毛球，周末经常有员工带孩子来游泳。园区里凡是人能够接触到的地方都很舍得投入，如每张办公椅都要1万多元，人能看到但接触不到的地方则不要投入过多，要考虑维护成本。比如过道里的灯的灯罩，用的是原先奶粉包装设备生产线上的零部件，国家包装设备标准提升后，这些淘汰的零部件就被再利用。

从企业管理的角度看，仅一为什么如此成功？

首先是专注。到现在为止只做了两大类包装设备，主要应用在乳品、药品、保健品三个领域，聚焦于细分市场，做到精深。公司创立20多年，一共只服务了600多个客户，目前集中服务于近百个客户。

其次是共创。和客户共创，和外协厂共创，和员工共创。仅一长期派人到全世界买各种产品，研究最先进的包装技术和方法，有时甚至走到客户要求的前面，他们认为“只是被动接受客户订单，不能和客户一起创造前所未有的价值，是无法长久存在的”。仅一专注于研发，在制造方面培养了200多家外协供应商，很多原来都是小作坊。但仅一给它们资金，订单（该付的货款迟付一个小时都算工作失误，如果项目因为仅一的原因取消，货款照付不误），给它们好的价格，从租房、工商税务注册、设备添置和改进、原材料配送、完成配件取送到人员培养等，一应俱全地提供，共建一个健康的生态。

最后是保守。公司不负债经营，不上市，也没有上市计划，公司不缺钱，急功近利也出不了人才，因为“一个装配人员没有4年培养不出，有了钱也没用，反而被资本追着走”。一号园占地111亩，设计花了2年半，建了2年半，最初预算是3亿元，账上也有这么多钱，就边设计边建。

今天的仅一，正按“1+3+1”的战略目标发展。“1”是一种能力，即工业工程能力，智能制造能力；“3”是三种模式：一号园通过这一能力直接销售其生产出的产品和服务；一家园通过这一能力，打造出智能化的标杆工厂，为客户直接提供性价比极致的产品和服务（比如给一些新消费品牌代工，这是业务新增长点，2021年收入已经过亿）；一方园通过这一能力，帮助本来已经初步成功的人和团队，让他们有机会在某一产业成为行业领先者（给他们提供专属的设备服务，提升其竞争优势）。最后的“1”是一个优先，即优先参与在丹阳落地的项目，以实现资源共享、提升资源利用效率、降低投入成本、减少重复投资。

一号园不仅是绿色智能化标杆园区，也是仅一的“创业孵化器”，其目标是让仅一“成为仅一人实现个人目标的平台”“让仅一人实现个人目标的过程更稳健可靠、更快捷有效、更有尊严”。这也是仅一的价值观。

仅一特别鼓励有想法、有创意的内部团队从母体裂变，自主创业，在细分产品中挑选自己擅长的核心产品线，它们占有新创公司股权的大头。这些创业企业如同仅一的“云企业”，产品和服务不能相互重叠，要独当一面。仅一不仅为它们提供免费场地，也为它们提供品牌影响力、售后、供应链、质量管理、人事、行政、财务、法务等职能服务以及信息平台支持。有些新创企业（如智能物流）就是在解决仅一自身的痛点时孵化出来的。

仅一走到今天，和创始人吴立平息息相关。他早期还是一个普通工人时，曾备受恶劣工作环境、粗暴管理模式的伤害，对于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承诺客户用上好材料，真正加工时却换成假冒伪劣的行为也深恶痛绝，所以他创业后，把“有尊严地活着”奉为座右铭，并把“善”的种子播撒到公司的每个角落。

仅一是商业组织，但在商业之路上始终将尊严、骨气、正气、良善放在商业之前，而这一曾被看作“乌托邦”的探索真的变成了现实。因为给客户提供了超值服务，一家乳品企业在项目结束后奖励了仅一项目组3万元，吴立平知道后又加了6万。在客户心目中，仅一是一家值得高度尊重的好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