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朱睿

来源 | 《三月风》杂志

编者按

有人说，如果奥运会选出的是人类最巅峰的身体，那么残奥会选出的就是人类最不屈的灵魂。

就在北京时间2021年9月5日，中国体育代表团结束了东京之行，以96金60银51铜的成绩，在本届残奥奖牌榜上断层式领先收官。

残奥赛场将一个个动人、励志但又不为人知的故事接连呈现在世界面前。运动员们的勇气、能量和拼搏，告诉我们“没什么不可能”，告诉我们生命的力量。

在长江，也有一个人的故事同样感动着我们。她就是唐占鑫，长江第一位“轮椅公益生”。

她从小品学兼优，旅学海外却在学成时遭遇车祸，终身与轮椅为伴。意料之外的不幸并未将她击垮，反倒让她从个人的病痛出发，照亮了更多人的生活。今天，让我们从长江商学院朱睿教授情感丰沛的口述中，一起看看唐占鑫同学的闪耀人生。

负责长江商学院公益生招生的朱睿教授（左）在 2018 年破格将唐占鑫（右）招录入学，唐占鑫成了长江商学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坐轮椅的“公益生”。（图 受访者提供）

长江的第一位“轮椅生”

我第一次看到唐占鑫的名字，是在长江商学院公益生的申请表上。

从小品学兼优，在德国拿到硕士学位马上就要学成归来，却在毕业旅行途中遭遇车祸，脊椎损伤导致下半身瘫痪，下肢肌肉萎缩、大小便失禁、患肢神经痛、泌尿系统感染等数十种并发症压住了原本前程似锦的唐占鑫，自我封闭一段时间之后，她重整旗鼓，成立了北京第一个脊髓损伤者希望之家和新起点公益基金会。

这是我从2013年加入长江商学院之后看到的最特别的一份公益生申请表。

虽然她的经历看起来和大多数残疾人自强不息、成就事业的报道差不多， 但我想知道的是，什么力量让她愿意在人生轨迹看起来已经被斩断的情况下重新打开自己。

占鑫摇着轮椅进来面试室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讲述自己的经历时真诚、坦然，始终挂着得体但非常有感染力的笑容，反倒是我对一个“轮椅生”提前怀了“戒备”， 怕自己一不注意说到什么会伤害到她。看着她侃侃而谈，我也慢慢放松下来。

因为修过心理学的相关课程，在问答环节我请她分享了绝望之后决定自我重建的内在动因。

“在我自我封闭的那段时间里，有一次父亲抱着我去医院做检查，因为没用好力，两人就一起摔倒了。我倒在地上起不来，只能挪动自己的头，我扭过脸，近距离看到了父亲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我得改变。”

占鑫说的时候非常动情，眼睛都红了一圈，这种真实一下就“打”到我。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相较于其他公益生和正常招生的学员来说，唐占鑫的公益机构刚刚起步，在公益界的影响力和基金会的规模是达不到我们的标准的，但我依然决定要把她招进来的原因。

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力量是非常可观的， 当她自己想要改变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当时我就觉得，帮助这样的人，一定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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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商业方法，解决社会问题

占鑫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我证明着这一点。

从占鑫的家到长江商学院在北京的校址，通勤要一个多小时，即使不便，她也从来没有迟到过，每次都坐在第一排。

一开始我还会觉得，面试的时候为了争取到这个名额，人总是会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之后慢慢就会懈怠。可她不是，每次视线相对，她眼睛里始终闪烁着和那天别无二致的认真和渴望。

占鑫是我们长江唯一一个坐轮椅的学生，因为她，我们特别把教学楼中一个楼层的卫生间做了无障碍改造，也是因为她，我才开始对无障碍有了关注。

有次我和她做完活动后一起离开，在国外生活了十几年的我也很好奇国内的无障碍设施做得如何，便同她一起乘地铁，她边摇轮椅边跟我讲解，地铁5号线和1号线都有站点可以到学校来，可是她只能选择5号线，因为“1号线年份比较久远，整个是没有电梯的”。

我这才知道，占鑫和她的同事们多次实地踩点、收集信息，在做一本残疾人出行手册，大到地铁线路，小到每一个站点哪个口有无障碍设施，巨细靡遗。

我非常欣赏她所做的事情，这就是我常说的，要学会用商业方法来解决社会问题，占鑫就是把她的经历变成了自己的专长，再动一些脑筋，用自己的专长来帮助更多和自己一样的人，进而推动整个社会无障碍设施的进步。

我曾在讲课的时候提到过乌镇和古北水镇旅游景区的无障碍建设，占鑫听了之后立刻表示想亲自去古北水镇“考察”一下，我当下的第一反应是联系我古北水镇的朋友，如果她在景区里有什么不方便的，还可以有个熟人帮忙。

但占鑫拒绝了。我马上意识到，其实我不应该提出这样的“帮助”。占鑫自己可以开车，也可以自如地操作轮椅，不是特殊情况，也确实不需要帮助。

不过那次旅途还是不太顺利，由于游客太多，还有景区里的石头地、砖地较多，不方便走轮椅，最终占鑫“无功而返”。

她把这个信息反馈给我之后， 我联系了景区的运营总监，也是我的一位学生，我认为要想发展成世界级的景区，在无障碍的领域是必须做出一些突破的，他们不应该闭门造车，而是要和占鑫这样的专业人士合作，让残疾人来自己设计，因为最终要面向的“消费者” 还是残疾人。

占鑫就像是一道光，她的积极、乐观是从内而外的。对我来说，她也像是一扇门，从前我去研究企业的可持续性发展，更多地会从企业和员工的角度来看；但现在，我会更多地关注到“无障碍”这个层面上来，是占鑫让我看到了很多以前我们没有看到的东西。

快乐，比坚强更难得

长江商学院设立了全世界商学院中第一个“48 小时公益学时制”。占鑫班上的同学，都会说占鑫是个“宝”，好像有了她，这个“公益学时” 就可以非常顺利地完成。

他们一起完成了一个项目，到河北省南皮县为贫困重度残疾人家庭“量身定制”无障碍改造， 占鑫一个小组的同学谢军同她一起去了南皮，回来后跟我们做了分享。

占鑫平时摇着轮椅在平地上可以很顺畅地“行走”，到了村里就不行了， 坑洼不平的泥土路非常松软，轮椅一踏上去，轮子就陷进去了，走几步就要帮着连推带拉把轮椅抬出来。

县里残疾人家中连起码的无障碍设施都没有，残疾人生活完全无法自理。改造后，路面硬化、门口坡道化、无障碍卫生间里装上抓杆和坐便器，虽然只是看起来很小的改变，对于残疾人来说，可能就是能否自理的大问题。

和占鑫相处过的人，多少都会觉得占鑫和其他残疾人不同，因为她始终如一的笑容，也因为她对事认真的态度。

作为长江第一个“轮椅公益生”， 她不仅没有因为身体的问题影响教学， 反而为我们开辟了很多新的思路和研究领域。

其实我们都会遇到障碍，区别不过是显性还是隐性，现在还是将来。占鑫在做的工作绝对是有意义的，而她能在对别人的帮助中获得快乐，这是我觉得最难能可贵的。

说到残疾人，我们可能会本能地想用“坚强”“励志”“乐观”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可我从占鑫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是“快乐”，这是比坚强更难的东西。

这意味着你从心底接受自己， 可以面对自己的不同，承认自己的不同， 但又能从这个不同中看到自己的价值， 实现自己的价值。

占鑫做得更远了一点， 她在带着更多还没有“走到这里”的和她一样的“小种子”寻找他们的价值， 那是一种灵魂上的自洽，是自我对话后给自己最完满的一种解答，我想可能很多健全人都不见得能做到这一点，可是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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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远谦